诸葛尘气不过,走回屋中取来一壶酒,摇晃两下开口说道:“喝少点就好,没事的。”
王家家主笑骂了一声如此年轻便是酒虫,等到古稀之年,不得是无酒不欢的老头。
诸葛尘挨着王家家主坐下,也不反驳,而是轻声说道:“古稀而已,那个时候的我正值壮年,哪里当得起老头的称呼?”
确实如此,修行人只要境界够高,阳寿千年是很正常的一件事。要是运道极好的话,不断破境,更能够不在鬼门关里外徘徊。一般来说境界跻身臻道,便可有几千年的活头。但毕竟能够到达这境界的修行人身上无不是伤痕累累,肯定会给年纪大了的时候埋下隐患。所以说是几千年,也许五只余三,却也极多了。
而对于圣人来说,活上万年实乃正常,更何况只要圣人不去寻死,天上天当中能够斩杀他们的,根本不存在。再加上野修圣人极少的缘故,各个背后有靠山。三教当中,有那人仙,谁敢造次?
太乙神朝那位皇帝有多残忍,战火在神朝境内每日不断的燃烧着,可等他遇见了圣人,还是老实的像个稚童一般。
圣人之所以会活这么久,主要是在踏入这一境界的时候,自身体魄脱胎换骨。往日伤痕,不仅会被如今与自己持平的天道抹平,还会让天道的飘渺秩序在修行人的静脉之中流淌。虽说圣人体魄远不如神王体玄妙,但能够以区区凡人比肩神王,已经是寻常时候很难想象的事情了。
王家家主冷哼一声,当然不是产生了恼怒。而是他觉得诸葛尘这般擅长诡辩,不如儒家参与到那三教论道当中,实在是可惜了。
这座天下虽然在整体境界上不及天上天的半分,可还是有犹如三教一般的泾渭分明的。像是四大书院,其实就是其缩影。
诸葛尘与王大雪身处的苦海书院,归属儒家。大商朝帝城的另一家天池书院归属道家,大衍京城的万剑书院不属于三教当中,更像是出身草莽江湖的一位侠客。至于最后的福巷书院,由于云梦皇帝信奉佛教的缘故,也就只好与佛门产生了牵扯。
但四座书院又不仅仅是三教之一那么简单,而是包罗万象,只不过更亲近些罢了。
王家家主在还年轻的时候,便有幸亲身参与到了一次三教论道当中。只不过是坐在席间,听着那些儒释道三教中人据理力争。
他旁听了三天三夜,只可惜仍旧没有结果。最后实在坚持不下去了的他只好揉着鼓胀的眉心,乘着马车打道回府。后来他也打听过,据说是三方战成了一个平手,没有输赢。而且似乎这样的事情还很常见,清楚内幕的人也没什么奇怪的。
从那之后,再有类似于这样的论道,他也不下去了。没什么意思,分不出胜负,便是耽误时间。可让人奇怪的是,除了在沙场之上,王家家主的胜负心甚至可以忽略不计。唯独在这件事上,他表现的很果断。
“竟是歪理邪说。”王家家主开口说道。
诸葛尘嘿嘿一笑,将一口酒送入嘴中。
经过这几日以来,京城当中的冰雪已经消融的差不多了。而诸葛尘与王大雪在这王府别院里堆的那个丑陋的雪人也因为化的差不多,而显得更加丑陋,活像百鬼夜行图里面的小鬼。
诸葛尘对此不以为然,仍旧喜欢有事没事的走出屋子去看看。至于王大雪,在堆雪人的时候本就没出什么力,当然不会挂在心上。
年少的时候,在梵天界的诸葛世家,每逢下雪的时候,诸葛尘最喜欢做的事情就是邀上自己当时的那几个伙伴,一起捏出一个雪球再一点点滚大。两个雪球,一大一小叠放在一起,就是一个雪人。而且如果不愿意让其消融的话也很简单,让诸葛世家境界高深的长辈略施手段,雪人便会一整年都矗立在那里。
一般来说,这样的事情都会落在诸葛尘的身上。他是少主,那些疼爱他有加的长辈不仅不会拒绝,反而会笑呵呵的从自己清修的屋子当中走出。
要是换成别人去,不仅请不来这些长辈,八九不离十还会遭受一通臭骂。
年少的诸葛尘自然不懂得这么多,但随着年岁渐长,他再想堆雪人的时候,就没人会陪着他胡闹了。他们只会在诸葛尘经过的时候毕恭毕敬的说出一声少主,就算诸葛尘不希望互相间的关系会是这样,故意说出一个笑话。那些玩伴也不敢发笑,静默当中留下的只有恭敬。
诸葛尘觉得这样很无趣,自此之后便不总留在世家之中了。转而去行走江湖,在与陌生人的交谈当中追寻自己独到的乐趣。
王家家主发觉了诸葛尘的视线,开口说道:“要不让我出手,让它恢复原状?毕竟如今的你已经没了境界,很难去做到心想事成。”
诸葛尘摇着头回答道:“不必了,万物自有其生灭的规律。更何况这还只是一个雪人而已,连活物都算不上。”
他打了一个哈欠,却没有困意。今夜月明星稀,只不过等一片黑云飘来的时候,再明亮的月光,也穿不透云层。
似乎是觉得没有月色伸手不见五指,王家家主在一瞬间抽出刀后又入鞘,头顶黑云随即散开。月色重新铺洒在两人的脸上,更照在诸葛尘嘴角勾起的笑容上。
诸葛尘笑着说道:“不说我了家主,还是谈谈究竟是什么事情把你也给烦扰的出来喝闷酒吧?”
“还能是什么?”王家家主伸出一根手指弹在手边的酒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静静听去,就好像寺庙夜里敲钟。沉浸进去的话,就好似心神荡漾,回到了只存在古书当中那个自在祥和的岁月:“兵部那些混账明明都没亲身去过边境的战场,要么也不过是例行公事,走去探访一番。对于局势不仅远远算不上了解,更是凭着自己的主观臆断,就想要左右战局。可同样身处沙场当中,我视他们每一位战士都为自己的兄弟,情同手足。把他们的性命放在毫不相干的人的手上,我又怎能如愿?”
诸葛尘轻轻点头。
很多事情确实如此,决断它的人并不一定会精通此道。只知道胡乱决断,就算能够以此无理手侥幸获胜,也不能保证随后的千万次也能够马到成功。把命运交给运道,实在是最蠢的选择。
诸葛尘也曾遇见过这样的人,还是他仍旧是那位诸葛神王的时候。像他一样的世家公子哥儿,身边都是有近臣的。他对待自己的那些近臣极好,许多事情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而是他们。
属于近臣当中的许多人,都不会因此而错摆自己的位置。但万事不绝对,总会有蠢人。
有一位近臣仗着自己才情出众,甚至有些时候在心中连诸葛尘也瞧不起。知道一次诸葛尘行走江湖归来之后,此人盲目挑衅一位梵天界其他世家的子弟。诸葛尘不想生出冲突,而且对方子弟也不值得他出手。可那近臣在被劝诫一番过后仍旧执意而为,最后落得了一个身死道消的下场。
至始至终,诸葛尘都在冷眼旁观。他所做的,不过是将那人的尸体带回了诸葛世家当中,随后坐在屋中大堂里面无表情的说道:“对方既然不给我诸葛世家这个面子,那就只好容我去秋后算账了。我那近臣确实该死,不过也不是他们世家能够决断的。你们几个与家主说一声,我亲自前往,不需要家族派出其他修行人了。”
听了他的一番话,家臣大惊。毕竟诸葛尘已经很久不去参与诸葛世家当中的事情了,能有今天的怒火,更多的则来自于自己那个没有脑子的家臣。
那一日,诸葛神王仗剑走出,一人杀入对方世家当中。胶柱剑起,将对方屠戮个一干二净。
虽然是注定高高在上的修行人,不过诸葛尘并不喜欢这样的感觉。杀人如屠狗,说的轻松,却并不简单。他希望有一方天下,修行人与凡人之间的关系很简单,相安无事就好。行到某座城池,走入酒楼当中,与谁都能说上几句话。
思绪并未飘得太远,诸葛尘回神,听着王家家主继续说道:“可是这件事又不能够只由我一人来决定,陛下再信任我,还有兵部摆在前面。那毕竟是六部之一啊,既然与大商开战,便如何也绕不过去。他们希望我们王家不要只知道一味的镇守在边境上,而是要主动出击。多么可笑?诸葛小子你是从王家去过大商的,两国中间隔着什么,你再清楚不过。”
衍商两国虽然在边境上接壤,可却有一茂盛森林作为天然的屏障。若非有此,大衍很难在最初的那几十年以这为根基,在破损中休养生息到了如今的强盛国力。
但既然有利,那便会有弊,这是很浅显易懂的道理。不管怎么,如今的大衍终究在国力上不如大商,虽然大衍号称百万雄师,可除去那些杂七杂八,驻守在各地之外,能有半数说实话就已经很可观了。
而大商却完全不同,除去这些,仍旧将近百万。这便是差距,虽说有王家家主这位沙场万人敌坐镇,但也不能挡住对方百万之军。如果贸然出击,那辽阔森林,便是大衍军队的埋骨地。
只要大商会在其中设下埋伏,到时候能够安然无恙走出去的,王家家主能算一个。可他终究是一个人,对于大局又能有多少影响呢?
这就是可悲的事实,不然的话,王家家主也不会如此悲观了。
大衍要想在这场拉锯战中获胜,唯一能依靠的就只有时间。只可惜兵部不了解这一点,还幻想着能与大商在正面较量。
“也许是我太用心了,才让这帮京官觉得镇守边境是多么容易的事,便是他们只会做的比我更好,绝对不会差。若不是我是王家家主,更是臻道境界的修行人。陛下那张在养神殿的桌子上,恐怕净是弹劾我的奏折。”王家家主轻声说道,只是话语当中充满着惆怅:“欲求声明,必承其重,狗屁不通。换成是他们,短短一年也撑不住。”
王家家主似乎也发觉了自己措辞的失误,摇着头哈哈大笑道:“一年时间,其实也不短了。”
“真要有卸甲归田的那一天,我可得把兵部那些混账东西骂的狗血淋头才解气。不然的话,等我离开没人有胆子站出来阻止他们,不一定又得败坏多少好事。”王家家主轻声说道,他喝了一口酒,却并未直接咽入腹中。这才同为酒虫的诸葛尘看来,是不应该做的事情。看来说出这句话后的王家家主确实很开心,就算他离开了如今这个位置,也还有王大雪走上来。而到了那时候,如今的兵部官员已是老态龙钟,就算他破口大骂,骂的再难听,那些人也没有回嘴的力气了。
诸葛尘瞧着这时候的王家家主,倒是像极了孩童,但他仍旧不忘泼冷水:“家主倒是忘了,以你如今的臻道境界,只能在这座天下呆上最多一个甲子。家主不会有想学着书院的做派,在王家祖宅建造一座压胜大阵吧?”
“那就算了,强行留在这座天下,也没什么意思。”王家家主轻声说道。
就在两人相谈甚欢之时,却不料闯入两位“不速之客”。管家无可奈何的看着两人,叹出一口气来说道:“家主,不是我不阻拦下来,而是这位属实不是我敢拦下来的啊。”
王家家主与诸葛尘一同扭头看去,才发现月下的那两人,竟会是霁月许氏家主,以及那个曾经败在诸葛尘手下的少年。只不过不同之处在于,当初的那两个少年俱是已经长大,变为了青年而已。
诸葛尘眯起眼睛,开口讽刺道:“我当这来的是谁呢,原来是手下败将啊!”
那青年面露不悦,但既然是事实,他也不好多说些什么。皱着眉头握紧了自己的双拳,好似下一刻就要彻底爆发,杀到诸葛尘的面前。
许氏家主挡在了青年的面前,一次来避免双方真的大打出手。他这次前来可不是为了挑衅的,而是为了大衍的利益。在此之下,自是高于一切。
他开口说道:“我已经听说了兵部那些混账们的计划,不然的话,你知道我是不会来到这里的。”
王家家主点了点头,确实,王家与许氏作为大衍势力最大的两个世家,历来不对付。而且在王家家主跻身臻道境界之前,更是分庭抗礼。只不过如今局面变了,因为那场与大商产生瓜葛的事情,皇帝也对许氏产生了戒心。霁月城中人人自危,生怕皇室过河拆桥。到时候那位影子前来,许氏根本没有招架之力。
王家家主开口说起了客套话:“劳烦许氏家主跑这一趟了,别院简陋,没什么可以招待的。但还是进屋坐坐吧,外面冷。”
许氏家主点了点头,与王家家主一同走入屋中。至于那青年,则在经过诸葛尘身边的时候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瞧着对方欠揍的模样,诸葛尘心中已经打定了主意。等自己的境界失而复返,一定要再于青年的心境上刻下一道烙印。
怎么就好了伤疤忘了痛?
看来归根结底还是上一次打的太轻。
诸葛尘将双手放在脑后,打了一个哈欠,向着自己的屋中走去。抬头看着月亮,估摸着现在已经是子时了。就算是放在平常,这个时候他都已经开始闭目养神。更何况现在的他,还是拖着病体。
可真等他躺在床上的时候,却又辗转反侧不能寐。他索性爬了起来,走去别院当中的厨房,拿起酒壶,自顾自的喝了起来。
没一会的工夫,王家家主走了进来,挨着他靠在窗户旁边,轻轻叹出一口气。
诸葛尘下意识的问道:“与许氏那个谈完了?”
王家家主点了点头,随后说道:“他说许氏要与王家联手,共同阻止大商推进。唇亡齿寒的事情,换做是我,也会这么做的。当然这里面也有私心,那就是重新博取陛下的信任。我觉得无所谓,便答应了他。双方都赚就可以了,干嘛非得让一方赔本。”
诸葛尘佩服说道:“家主真是高风亮节。”
王家家主哈哈大笑道:“大雪的嘴要有你一半会说,我也就放心了。他那个闷葫芦,实在很难让人不担心啊!”
诸葛尘轻咦了一声说道:“大雪已经很能说会道了,就是废话太多。家主可以下次等他在管不住嘴的时候就在他脑袋上来一拳,保证他能吃一堑长一智。”
王家家主玩笑说道:“你小子,不安好心啊!”
诸葛尘轻笑一声道:“都是兄弟,互相恶心一下对方,再正常不过嘛。”
一壶酒而已,两人很快喝完。诸葛尘咳嗽几声,借着酒意,摇晃着回去躺下就睡了。